“性与死亡的赞美诗好像要永远唱下去”

《南回归线》亨利·米勒


人死原本万事空,一切混乱便就此了结。人生伊始,就除了混乱还是混乱:一种液体围绕着我,经我嘴而被吸入体内。在我下面,不断有黯淡的月光照射,那里风平浪静,生气盎然;在此之上却是嘈杂与不和谐。在一切事物中,我都迅速地看到其相反的一面,看到矛盾,看到真实与非真实之间的反讽,看到悖论。我是我自已最坏的敌人。没有什么事情是我想做却又不能做的。甚至当我还是个孩子,什么也不缺的时候,我就想死:我要放弃,因为我看到斗争是没有意义的。我感到,使一种我并不要求的存在继续下去,这证明不了什么,实现不了什么,增加不了什么,也减少不了什去。我周围的每一个人都是失败者,即使不是失败者,也都滑稽可笑。尤其是那些成功者,令我厌烦不已,直想哭。我对缺点抱同情态度,但使我如此的却不是同情心。这完全是一种否定的品质,一种一看到人类的不幸便膨胀的弱点。我助人时并不指望对人有任何好处,我助人是因为我不这样做便不能自助。要改变事情的状况,对我来说是无用的;我相信除非是内心的改变,不然便什么也改变不了,而谁又能改变人的内心呢?时常有一个朋友皈依宗教:这是令我作的事情。我不需要上帝,上帝却需要我。我常对自己说,如果有一个上帝的话,我要镇静自若地去见他,看他的脸。最令人恼火的是,初次见面时,人们往往认为我善良、仁慈、慷慨、忠实可靠。或许我真的具有这些德行,但即使如此,也是因为我什么都不在乎:我称得起善良、仁:慈、慷慨、忠实等等,是因为我没有妒忌心。我惟独从未充当妒忌的牺牲品。我从不妒忌任何人、任何事。相反,我对每一个人、每一件事只感到同情。


唯一伟大的冒险是内向的,向着自我,对此,无论时间、空间甚至行为,都是无关紧要的。


一切发生的事情,在其有意义的时候,都具有矛盾的性质。直至我为其写下这一切的那个人出现之前,我都想像,在外面某个地方,在生活中,正如他们所说,存在着对一切事物的解释。当我遇见她的时候,我想,我正在抓住生活,抓住我能够咬住的某个事物,然而我完全失去了对生活的把握。我伸手去抓我要依附的东西却一无所获,然而在伸出手去的当冂,在努力去抓、去依附的时候,尽管孤立无援,我却发现了我并未寻找的东西:我自己。我明白了,我终生的愿望并不是活着(如果别人在进行着的事被称做活着的话),而是自我表白。我理解到,我对活着从来没有一点点兴趣,只是对我现在正做的事才有兴趣,这是与生活平行,拥有生活而又超越生活的事情。我对真实的东西几乎没有丝毫兴趣,甚至对现实的东西亦无兴趣;只有我想像中存在的东西,我为了活着而每天息了的东西,才引起我的兴趣。我今天死还是明天死,对我并不重要,也从来没有重要过。


在可怕的贫穷底下有一团火焰,通常很小,几乎看不见。但是它在那里,如果有人胆敢朝它吹口气,它就会蔓延成一场大火。


地球是一种了不起的有感觉的存在,一个彻头彻尾充满着人的星球,一个支支吾吾,结结巴巴地自我表白的活的星球;这不是白种人的家,也不是黑种人,黄种人或已经绝种的青种人的家,而是人的家,所有人在上帝面前都是平等的都会有自己的机会,如果现在没有,那么一百万年以后会有的。


我被力劝放弃写作的念头。我不得不像巴尔扎克那样认识到,一个人必须先写出几卷书来,然后才签他自己的名字。我不得不认识到,而且我不接也确实认识到,一个人必须放弃一切,除了写作什么也不干,他必须写呀,写呀,即使世界上每一个人都劝他不要写,即使没有人相信他,他也得写。也许一个人写作,恰恰是因为没有人相信;也许真正的秘密在于使人相信。人们说一本书不适当,有缺陷、恶劣、可怕,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我试图在开头做一个天才人物只会在结尾才做的事。我要在开头说最后一句话。


要深入挖掘事实底下的东西,我就得成为一个艺术家,而一个热那一夜之间是成不了艺术家的。首先你必须被压到,让你的有冲突的观点被消灭掉。为了作为一个个体而再生,你必须作为人类被消灭。你必须炭化,矿物化,从自我的最起码的一般特征做起。你必须超越怜悯,为的是从你的存在的根本上来感觉。一个人不可能以“事实”来造就一个新天地。


事情都是瞬间发生的,但你首先有一个漫长的过程要经历。当事情发生的时候,,你见到的只是爆炸,而一秒钟前你见到的是火花,然而一切都是按法则发生的——有着整个宇宙的充分肯定与合作。


牛蛙眼瞄准着我,就像嵌在冷冰冰的脂肪里的两颗领扣;它们嵌在原始沼泽淤泥的冰冷潮气中。每一个领扣都是一个卵巢,在眼球的冰冷的黄色脂肪中毫无光泽产生了一种地下的寒冷,地狱的滑冰场,人们都颠倒着站在冰里,腿露在外面,等待着被咬一口。在这里,但丁独自一人走着,被他的梦幻压弯了腰,在走了无数圈以后,在他的作品中渐渐走向天堂,登上天使宝座。在这里,莎士比亚以和蔼的表情陷入了无尽的狂热沉思,然后以精致的四开本和映射的方式出现。

牛蛙海迈是在高悬于两岸之间的通道上产生的一个卵巢蛋:为他摩天大楼建造起来,荒野被开垦,印第安人遭屠杀,野牛還灭绝;为他,孪生城市由布鲁克林大桥所联结,沉箱下沉,电缆架在一座座高塔上;为他,人们倒坐在空中,用烟与火写字;为他,发明了麻醉药、麻醉钳,以及能摧肉眼看不见的东西的贝尔塔巨炮;为他,分子被打破,揭示出原子是不以物质为转移的存在;为他,每天晚上星星被用望远镜扫视,正在诞生的世界在妊娠中就被拍下照来;为他,时空的屏障遭蔑视,无论是鸟的飞行还是行星的旋转,一切运动都由自由的宇宙的严正教土作出无可辩驳、无可否认的解释,然后,在桥中间,在散步中间,始终在什么中间,谈话中间,做爱中间,我一再确信,我从未做过我要做的事情,由于没有做我要做的事情,我心中便滋生出这种创造,它不过是一种纠缠的植物,一种珊瑚般的生长物。它剥夺切,包括生命本身,直至生命变成了这种被否定但又不断维护自己权利的东西,同时制造生命,杀死生命。我能看到,死后一切还在进行,就像毛发长在尸体上,人们说“死“,但是毛发仍然证明着生。归根结底没有死,只有这种毛发与指甲的生。肉体死亡了,精神熄灭了,然而在死亡中,有些东西仍然活着,刺夺空间,产生时间,创造无尽的运动。通过爱,或者通过悲痛,或者通过天生一只畸形脚,都会产生这一切;原因算不了什么,事件才是一切。从一开始就是这个词…无论这个词是什么,是疾病还是创造,它都仍在蔓延;它将不断蔓延、蔓延,超越时空,比天使活得更长久,使上帝退位,使宇宙没有支撑。任何一个词都包含了所有词—为他,这个通过爱、通过悲痛,或通过无论什么原因而变得超然的人。每一个词都要溯源,而这源头已经迷失,水远不会找到,因为既无始也无终,只有在始与终当中自我表现的东西。所以,在卵果的电车上,有若由同一材料构成的人与牛蛙的旅行,他们不比但丁更好,也不更坏,但是却无限不同,一个不确切知道任何一件事物的意义,另一个太确切知道一切事物的意义,因此在始与终当中两者都迷失与糊涂,最终卵子在格林普恩特的嘉娃街或印度衡产下来,被几个扭动着著名软体动物类的卵果的无实质的鼓女带回到所谓的生活流中。现在被我视为我适应时勢或不适应时势的最佳证明是这事实:我对人们正在写或谈论的事情,没有一件有真正的兴趣。只有那种物体纠缠君我,那种独立的、超然的、无意义的事物。它也许是人体的一部分,或者是歌舞剧院的一截楼梯;它也许是一个大烟囱,或者是我在阴沟里发现的一个组扣。不管它是什么,它使我能够开火、投降,然后签字。我周围的牛命,构成我所了解的那个世界的人,我是不能给他们签字的。我青定在他们的世界之外,就像食人者在文明社会范围之外一样。我充满着对自体的违反常情的爱一不是一种育学爱好,而是一种强烈的,绝对强烈的饥饿,好像在每一个无视其价值的被丢弃的事物中,都包含着我自己再生的秘密。生活在一个新事物层出不穷的世界上,我却依恋于旧事物在每一个事物中,都有一个细小的分子,特别值得我注意。我有显微镜一般的眼力,可以看到,看到我认为是构成事物自身美的丑的颗粒。无论什么东西将这事物置一边,或者使它不适用,或者给它一个年代,都使它对我有吸引力,使我对它感到亲切。如果说这违反常情,那么这也是健康的,因为我并不注定属子这个在我周围冒出来的世界。根快我也会变得像这些我所崇拜的事物一样,成为一件被置一边的事物,一个无用的社会成员,然而我能够给人娱乐,给人教导,给人养分。


随着军舰,我的扁桃体和对人类的信念全消失了。所以每次我走过布鲁克林大桥,向下眺望海军造船厂,我都感到好像我的肠子在掉出来。在桥上,高高悬在两岸之间,我总是感到我好像挂在一片空白之上;在那上面,一切发生过的事都使我觉得好像是不真实的,而且比不真实的更糟一不必要的。这座大桥不是把我同生活,同人们、同人们的活动连结起来,却似乎把一切联系都打破了。我走向此岸还是彼岸,并无什么区别:两边都通向地狱。不知怎的,我竟会割断了我同人类之手和人类之心正在创造着的那个世界的联系。或许,我的祖父是对的,也许我在萌芽状态中就被我读的那些书搞糟了,但是,我受书支配的时代早已过去,实际上我早就不读书了,然而痕迹仍在。现在对我来说,人们就是书,我从头到尾读完它们,就将其抛到边。我一本接一本地将内容吞下去。读得越多,我越变得不满足设有限度,没完没了,直到在我心中开始形成一座桥、将我又同我从小被隔开的生活流连结起来。


盲信者是什么?是一个热烈地相信并拼命按其信条行事的人。我总是相信些什么,于是就遇上了麻烦。我的手心挨揍越多,我就越坚定地相信。我相信——而其余的世界则不相信!如果只是一个忍受惩罚的问题,人们会继续相信,直至最后;然而世界上的事情要难办得多。你不是受到惩罚,而是被暗算,被掏空,你的立足之地没有了。我想要表达的甚至不是背叛的意思。背叛尚可理解,尚可与之斗争。不,这是一种更恶劣的东西,比背叛还不如的东西。这是一种使你弄巧成拙的怀疑主义。你永远将能量消耗在使自己取得平衡上。你被一种精神上的眩晕所支配,你站在深渊边缘摇摇欲坠,头发根根直立,简直不能相信,你脚下就是万丈深渊。这是由于过分热情,由于热望要拥抱人们,向他们表示你的爱而造成的。你越向世界伸出你的手,世界就越往后退缩。没有人需要真正的爱,真正的恨。没有人要你将手伸到他神圣的内脏中去这只适合于献祭时的教士。在你活着的时候,在血还热者的时候,你就要假装没有血这一类东西,在肉体之下没有骨骼这一类东西。莫踏草地!这便是人们借以安身立命的座右铭。

如果你足够长久地在这深渊的边缘不断保持平衡,你就会变得十分内行;无论怎么推你,你总能恢复平衡。处于不断的平衡中,我发展了一种极度的快乐,可以说,一种不自然的快乐。今天世界上只有两个民族懂得这句话的意义一犹太人与中国人。如果你碰巧两者都不是,那你就处于陌生的图境之中。你总是嘲笑不合时宜。当你实际上只是侧强与坚韧时,你却被认为残酷,没有心肝;但是如果你人笑亦笑,人哭亦哭,那么你就得准备好人死亦死,人活亦活了。这意味着你既是健全的,又是最精糕的,也就是说,你既活着又已死去,只有当你死去的时候,你才活着。


在某种意义上,在某种深刻的意义上讲,基督从未被推下深渊正当他摇摇欲坠的时候,好像有一股巨大的反弹力,这股抗拉的回流出现了,阻止了他的死亡。人性的整个抗拒冲动好像盘绕成一块巨大的惰性体,从而创造出人的整数,数字一,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有着无法解释的复活,要解释除非我们接受这一事实:人们总愿意并准备否定他们自己的命运。大地在运行,星球在运行,但不是人在运行:构成世界的一大批人是以惟一的一个整体形象出现的如果一个人不像基督那样殉难,如果个人能够活下去,超越绝望感和无用感,那么另一桩难以理解的事就发生了。好像一个人实际上死了,又实际上复活了一个人像中国人一样,过一种超常态的生活。也就是说,一个人的快乐、健康、无动于衷,均不合平自然悲剧意识消失了:一个人像一朵花、一块岩石、棵树一样活着,既服从自然,又反对自然。如果你最要好的朋友死,你甚至不费心去参加一下葬礼;如果一个人就在你眼跟前被有轨电车撞倒,你却无事一样,继续走你的路;如果战争爆发,你让你的朋友们上前线,而你自已却对这场战争老无兴趣,等等,等等。生活成了一种公开的展示如果你碰巧是一位艺术家,你就记录下这转瞬即逝的场面。孤独消除了,因为一切价值,包括你自己的价值都遭到摧毁。只有同情盛行,然而这不是一种人的同情,一种有限的同情一这是一种洪水猛兽,一种邪恶之物。你无所顾忌,因而你可以为任何人任何事牺牲你自。同时,你的兴趣,你的好奇心,却以令人讨厌的速度发展着这也是可疑的,因为它能够使你喜爱一个领扣,也能使你喜爱一个事业。事物之间没有根本的、不可改变的区别:一切都是流变,一切都不长久,你的存在的表面在不断瓦解;但是在内部,你却变得像金刚石一样坚硬,也许正是你这个坚硬的、磁性的内核,不管人家愿不愿意,把他们都吸引到你这边来,有件事是肯定无疑的,就是当你死而复活的时候,你属于大地而任何属于大地的东西,都不可分割地属于你,你成了一种畸形的白然,一个没有影子的人;你将永远不会再死,而只是像你周围的现象一样消失。


是我无力挡住灾难.我呼吸着危险与灾难。这种感觉往往如此强烈,以致它就像火一般从我鼻孔中猛烈喷射出来我渴望完全摆脱它,然而又不可抗拒地受到吸引。我既暴烈又冷淡我就像灯塔本身屹立在惊涛骇浪之中。我脚下是坚固的岩行,在同样的岩石构架上人们建起了高耸人云的摩天大楼。我的基础深入到地下,我身体的防护盔甲是用铆了铁钉的钢铁制成尤其我是一只眼睛,一只纵横搜索的巨型探照灯,它无情地不停旋转。这只如此清醒的眼睛似乎使我的所有其他官能都处于休眠状态中;我的所有本领都被耗尽,用以努力观看、领会世界的戏剧性。

如果我渴望毁灭,这只是因为这只眼睛会被消灭。我渴望地震,渴望某种会将灯塔投人海中的自然灾变。我想要变形,变成鱼,变成海中怪兽,变成驱逐舰。我想要大地裂开,一把一切都吞没。我想要看这座城市被深深埋在海底,我想要坐在洞穴中,在烛光下读书。我想要那只眼睛消灭,以便我可以变换一下,了解我自己的身体和我自己的愿望。我想要单独呆一千年,为了沉思我的所见所闻,也为了忘却。我想要地球上某种人为的东西,某种绝对脱离了人的东西我对人已经厌倦了。我想要某种纯世俗、绝对无理念的东西。我想要感到血液奔流回我的静脉,哪怕以消火作为代价。我想要把石头和光从我的体系中抖落出去。我想要黑暗的自然生殖力,深深的子宫之泉眼,寂静,要不就贪婪地饮黑色的死亡之水我想要成为那只情的眼睛照亮的那个黑夜,一一个以尾辰和长长的彗星点缀的黑夜。成为寂静得如此可怕,如此全然不可理解,同时又十分雄辩的夜晚。绝不再说话、倾听和思考。既被包容而又包容、不再有怜悯,不再有温柔。完全世俗地做人像棵植物、一条虫或一条小溪。被分解,被剥夺光线与石头,像分子一样易变,像原子一样持久,像大地本身一样无情。


在吃的行为中,主人的地位暂时受侵扰,争议暂时被击败。盘子与盘中物,通过肠部器官的巨大作用,控制了人们的注意力,统一了精神,先是催眠,然后慢慢吞人,然后咀嚼,然后吸收。精神方面的存在像泡沫一般消失了,绝对未留下它经过的证据或痕迹,它消失了,用数学的语言说,它甚至比空间的一点消失得更彻底。那种明天也许会回来的狂热同生活的关系,就像温度计里的水银同热的关系一样。狂热不会把生活变成热量。


在一团漆黑中,在狂乱的子虚乌有的空空如也的一无所有中,留下了一种十足沮丧的无望感,就像绝望到了极点,那只是快乐的死亡幼蛆同生命之间极其微小的差距。物极必反,绝望到极点,狂喜又重新开始,而且越来越发展,生命重新兴旺发达,成为平庸的摩天大楼,高高耸立,拽着我的头发和牙齿,令人讨厌地发出空洞的快乐的嚎叫,尚未出生的活泼的死亡之蛆正等候着腐烂变质。


又到夜里了,纽约城极其荒芜、冷漠、呆板的夜晚,在这里没有和平,没有藏身之地,没有亲密关系。千军万马似的乌合之众处于冷冰冰的巨大孤独中,冤虹灯广告发出凛冽的无用火光,完美得毫无意义的女性通过完美而越过了性的边境,变成了负号变成了红色,像电,像男性的中性能量,像没有方位的天体,像和平纲领,像广播上的爱。在白色的中性能量当中,口袋里有钱无意义、无生殖力地走过剧了墙粉的街道,穿过那灯红酒绿;在瀕临狂的十足孤独中大声思考;拥有一座城市,一座大城市;拥有世界上最大城市的最后时刻而感觉不到它的存在,这就使你自己也变成一座城市,一个无生命的石头世界,无用的灯光世界,没有理智的动作世界,无法估量、无法计算的物的世界,一切负的东西的暗中完美的世界。穿过夜间的人群,在钱中行走,由钱来保护,由钱来唱催眠曲,被钱搞拇迟钝,人群本身是钱,呼吸是钱,任何地方任何最细小的东西,没有一样不是钱,钱,到处是钱,但还是不够,然后是没有钱,或一点点钱,或钱少钱多,但终究是钱,总是钱,不管你有钱或没钱,是钱在数钱,钱在制造钱但是是什么使钱制遗钱呢?

又是舞厅,钱的节奏,厂播上传来的爱,人群的那种非个人化的、世俗的接触。一种一直凉到脚底心的绝望,一种厌倦种自暴自弃。在最高度的机械完美当中跳没有欢乐的舞蹈,如此绝望地孑然一身,因为你是人类而近乎非人。如果月球上有生命,就会有比这更加接近完美、更加没有欢乐的证据。如果离开太阳就是到月球的冷漠无知中去,那么我们就已经达到了目的,生命不过是太阳发出的寒冷的月光。这就是空洞的原子中的冰冷生命的舞蹈,我们越跳舞越冷。


所以我们跳舞,按照冰冷的狂乱节奏,按照短波和长波,在无所有的杯子里面跳舞,每一厘米的欧望都汇集到美元和美分。我们坐出租汽车从一个完美女性驶向另一个完美女性,寻找易理攻击的缺点但她们以月亮的始终如一而无可挑刷,没有缺陷,不受侵蚀,这是爱的逻鬟的冷冰冰,白乎乎的处女膜,一连串的退潮,加在绝对空虚上的装饰品:在这处女的完美逻辑的装饰品上,我跳着臼色绝望的灵魂之舞,最后的白人发射出最后的情感,绝铜的大猩用戴者F套的爪子择打胸腔。我就是感觉育己的翅膀在长大的大翼,只在最子般空白中央的轻浮星;夜晚也像电动植物一样生长,将白热的花营叶人黑天鹅绒般的空间。我就是夜晚的黑色空间,花雷在其中痛苦地绽开,一只海星在月亮的冰冻露水上游泳。我是一种新的疯病的细离,一种穿着理智语言外衣的奇想,一声像灵魂的肉中刺一样埋藏起来的抽泣,我跳着天使般大猩翼的十分清醒、可爱的舞蹈:这些是我的兄弟姐妹,饱们精神情乱,他们不是天仙。我们在一无所有的杯子的空空如也中跳舞。我们属于同一块肉,但是像星星一样分开。

这时候,我对一切都了如指草,我明白,按照这个逻輯,世没有救了,这城雨本身就是疯狂的最高形式。每一个部分,无论是有机的还是无机的,都是这同一种飘狂的表现。我感到荒唐的谦卑的伟大,不是作为夸大狂,而是作为人类的孢子,作为膨张到饱和程度的不再吸水的生命海绵。我不再注视我接在怀里的女人的眼睛,我头、格膊,题并用,从跟睛里游过去,我看到在眼窝后面有一片未被勘察过的区域,未来的世界,在这里没有任何一种逻辑,只有安静的事件萌芽,日,夜,昨日,明天都打不断它的萌芽。习惯于将注卫力集中在空回点上的眼光,现在集中在时间点上;眼睛随意地前顾后盼,眼睛是自己的“我”,这种眼睛已不复存在;这种无私的眼睛既不揭露也不启发。它沿地平线旅行,一个无休止的、无知的族行家。为了设法保留失去的肉体,我像这城市一样,长了逻辑,完美的解剖学中的一个小数点数字。我长得超越了我自己的死亡,精神上欢快而强硬。我被分成无数个昨天,无数个明天,只停留在事情的高潮中,一堵有许多窗户的墙,但是房子已经没有了。如果我要重返现在,我就必须硬碎墙和窗户,失去的肉体的最后外壳。这就是我不再注提眼睛或理提眼睛的原因,但是由于意志能变戏法,我头、胳膊跳井用,从限睛里游过去,去察视觉的曲线。我看我的周围,就像生养我的母亲曾经绕过时间之角看到的东西一般。我打碎了诞生所造成的墙壁,而航线是黑形的,破坏不了的,即使作为肚所,也破坏不了。没有形式,没有形象,没有建筑,只有纯粹疯狂的同一中心的飞行。我是梦的实在性之箭,我以飞行来检验这种实在性。我由于跌落地上而化为乌有。

就这样,当我知道一切的时候,时间在消逝,没有空间的真正时间,由于我知道了一切,我在无私的梦的拱顶之下崩溃了。

在这些时间当中,在梦的间隙当中,生命徒然试图扩张,但是这城市的疯狂逻辑的支架不住,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个人,我每天都在建造这座没有血肉的城市,累得趴下。这座城市的完美是梦的一切逻与死亡的总和。我正在拼命抗拒海洋般的死亡,在其中,我自己的死亡只不过是一滴蒸发的水。要提高我自己的个人生活,哪怕只超出这个下沉的死亡之海一英寸的几分之一,我都必须拥有比耶稣更伟大的信仰,比最伟大的先知更精明的智慧。我必须有能力,有耐心来归纳不包含在我们时代语言中的东西,因为现在可以理解的东西是无意义的。我的眼睛是无用的,因为它们只反映已知事物的形象。我的整个身体必须变成一水恒的光线,以越来越长的速度移动,绝不停下,绝不回头看,绝不退却。这城市像癌一样成长;我必须像太阳一样成长。这个城市越来越深地蛀人到红色中去;这是一只贪得无厌的老白虱,最终必然死于食物不足。


有酸黑面包的时候,世界是它本质上的样子,一个由魔法统治的原始世界,一个恐惧在其中起着最重要作用的世界。能激起最大恐惧的男孩就是头儿,只要他能维持他的权力,他就受到尊敬。还有一些其他的孩子是造反派,他们受到赞美,但从来没有成为头儿。大多数人都是那些无畏者手中的粘土;有一些可以依靠,多数靠不住。气氛十分紧张——无法预言明天会有什么事。这种松散的、原始的社会核心,产生出强烈的胃口,强烈的情绪,强烈的好奇心没有什么是想当然的;每一天都要求有种新的力量检验,一种新的力量感,或失败感。因此,直到九十岁的年纪,我们都有着真正的生活趣味一我们就是我们自己。也就是说,我们够幸运的,未被父母宠坏,夜里我们可以自由地在街上游逛,亲眼去发现事物。

我现在带着某些遗憾和渴望想念着的事情是,早先童年时代这种极有限的生活却好像无限的字宙,而随后的生活,成年人的生活,则是一个不断缩小的王国。从一个人被放到学校里去那一剑开始,这个人便迷失了,人们会有脖于上套着纹索的感觉。面包的味道没有了,生活的趣味也没有了。得到而包变得比吃面包更重要。一切都要盘算,一切都有一个价码。


世界充满着奇迹与神秘,只有当我们颤抖着站在那块空地里的时候,我们才开始严肃的讨论,并感到需要进行既愉快又吓人的交流。


如果一个人不得不拖着一只畸形脚跛行,正确又有什么好处呢?


生活在橱窗边飘过。我躺在那里,就像一只泛光灯照亮的火腿,等着斧子落下来。事实上,没有什么东西好怕,因为一切都整整齐齐地切成一小片一小片的包在玻璃纸里面突然,城市里所有的灯光全熄灭了,汽笛发出警报。城市被裹在毒气中,炸弹正在爆炸,残缺的尸体在空中乱飞。到处都有电,有血、碎片和高音喇叭。空中的人充满快乐;那些底下的人在尖声吼叫。当毒气和火焰吞掉了所有的肉体以后,骷髅舞开始了。我从现在已经黑洞洞的橱窗往外看。这比罗马之劫还要好一点儿,因为还有更多的东西可以摧毁。


我用梦幻玷污了床。直挺挺地躺在钢筋混凝土床上,我的灵魂出窍,在小小的空中滑车上到处漫游,就像百货公司里用来找钱的那种玩意儿。我作了思想上的改变和远游;我是一个大脑之乡的流浪汉。我对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因为一切都是用水晶做成;在每一个出口都用大写字母写着 ANNIHILATION(消灭)。对被消灭感到的恐惧使我凝固;身体本身变成了一块钢筋混凝土。它由一次最得体的永久性勃起所装饰。某些秘密祭礼虔诚信徒热切向往的真空状态,我已经达到。我不存在了。我甚至不是一种个人的勃起。


呼吸已经成了像呼吸作用一样的一种把戏。事物不仅是二元的,而且是多元的。我已经成了一只由反映空白的镜子组成的笼子。但是空白-旦真正被断定,我就无拘无束了,所谓创作,只是一种填补窟窿的工作。滑车便利地带着我从这里来到那里,在大真空的每一边口袋里,我都扔进去一吨诗歌,去消灭关于消灭的念头。我前面有无垠的远景我开始生活在远景中,像在巨大望远镜镜头上看到的一个微小的斑点没有可以休息的夜晚。这是照在无生命行星的干旱表面上的永恒星光。不时可以看到像大理石一样黑黝黝的一个湖,我在其中看到自走在光辉的星光中。星星悬挂得如此之低,如此令人眼花缭乱好像宇宙正要诞生,使这种印象强烈的,是我独自一人不仅没有动物,没有树木,没有其他生物,甚至也没有一片草叶,没有一根枯草根。在那紫色的炽光中连一点儿影子也没有,运动本身好像也不存在了。这就像纯意识的光焰,思想变成了上帝。


一切混乱都可以集中在一个针头上,但是一开始极小极小的自我,可以从空间的任何一点,逐步发展成一个宇宙。


人们可以摸索,测定方位,观察转瞬即逝的现象;人们甚至可以无拘无束,是扎不了根正当一个人开始感到“已被确立”的时候,整个地面坍陷,脚下的土地浮动,星座从它们的支撑物上被摇落下来,整个已知的宇宙,包括不朽的白我开始默默地、不祥地向一个末知的、看不见的目的地移动,颤抖着,然而宁静而漠不关心。所有的门似乎都同时打开;压力如此之大,以致发生了内爆,猛地下子,骨骼炸得粉碎。但丁在地狱中经历的一定就是某种这样的巨大崩溃;他触到的不是底部,而是一种核心,一种绝对的中心时间本身就从这儿算起在这里,神的喜剧开始了。


有时候,人们必须同自己的朋友决裂,为的是理解友谊的意义:这样说似乎很荒唐,但是这本书的发现等于是一件武器的发现,一件工具的发现,我可以用来甩掉我周围所有那些不再对我有意义的朋友.这本书成为我的朋友,因为它教导我,我不需要朋友.它给我勇气,让我独一无二它使我能够欣赏孤独。我从来没有理解这本书;有时候我认为我正要理解,但是我从来没有真正理解过不理解,对我来说更为重要我手里有了这本书,大声向我朋友们朗读,向他们提问,向他们解释,这使我清楚地理解到,我没有朋友,我在世界上是孤独的因为我和我的朋友们都不理解话的意思,所以有一件事变得很清楚,这就是有着不理解的方法,一个个人的不理解和另一个个人的不理解之间的差别创造了一个有着坚实土地的世界,比理解的差别更为坚实。我从前以为自己理解的一切崩溃了我落得一身清白。我的朋友们就不一样了,他们更为牢固地扎根于他们为自己挖掘的理解之沟中,他们舒适地在他们的理解之床上死去,成为有用的世界公民。我可怜他们,然而这种怜悯转瞬即逝我一个一个抛弃他们,不感到丝毫遗憾。


世界按其可见的、错综复杂的本质来说,是一张我们的爱的地图。


我的记忆就是坟基。我现在看到她埋在这个坟墓中,这个我爱她比爱所有其他人,比爱世界,比爱上帝,比爱我自己的血肉都更加强烈的女人。我看见她在那爱的血腥伤口中溃烂,她如此接近于我,以致我都分个清是她还是伤口本身。我看见她挣扎着解脱自己,使自已摆脱爱的痛苦,而她每挣扎一次,都又重新陷人到伤口中,她无助,室息,在血污中翻滚。我看到她可怕的眼神,引人哀怜的无言痛苦,一副困兽的样子。我看到她张开她的双腿来分娩,每一次性高潮都是一声极其痛苦的呻吟。我听到墙壁倒塌,朝我们压过来,房屋起火。我听到他们在街上喊我们,召唤去工作,召唤拿起武器,但是我们被钉牢在地板上,耗子吃着我们的肉。爱的坟毫和子宫埋葬了我们,黑夜装满了我们的肠子,星星在黑黝黝的无底湖泊上空闪烁。我失去了词的记忆,甚至记不起她的名字,我曾经像一个单狂者一样发音说她的名字。我忘记了她的模样,忘记了她摸上去什么样,味道是什么样,操起来什么样,只是一味地越来越深人到深不可测的大洞穴的黑夜中。我跟随她来到她灵魂的停尸房,来到她还没有从嘴里吐出来的气息那里。我不屈不挠地寻找她。任何地方都没有写她的名字。我甚至深人到圣坛那里,仍然一无所获。我将自己裹在这中空的虚无之壳周围,就像一条带火圈的大蟒蛇;我静静躺了六个世纪,没有呼吸,由于世界大事过滤到底部,形成一张粘性的粘液之床。我看见星座在宇宙天篷中的巨大窟窿周围盘旋;我看到遥远的行星和那颗将要生我下来的黑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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